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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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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兰璃看到段之轩的背影僵了那么一僵,于是默默摇首:同这毒梅花耍嘴皮子能不被气的吐血也算是人才。然后又不由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果真是人才中的人才,因她被他气了五年都还能活蹦乱跳且依然心智健全。

    顿了顿,亦可算是人才一枚的段之轩便似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公子说的是,段某确实唐突了。

    其实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请教公子一个问题。”言罢伸手一推眼前的小酒坛,“这七花酒,想必梅公子一定也听说过,不同的人酿出来的,材料不同,药性也不同。段某近日偶然得到了一坛,据说所用的药材很珍贵,但却实难全部辨的分明,梅公子见多识广,可否帮一帮这个小忙?”

    七花酒?兰璃想起自己喝过的酒倒也不少,却从没听过这一种。不晓得毒梅花自己酿不酿这酒,改天也好去蹭一壶尝尝。

    只是此时的情况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来者不善。

    “这么巧啊段神医!”她果断决定打破这不和谐的氛围,推门大跨步走了进去,“我特意去买了长和楼的招牌菜来给梅公子尝尝,不如您也一起?”

    段之轩见着她,眼神中划过一抹不自在,唇角也迟疑了一瞬方才牵起:“兰二小姐客气了。”又补道,“看来兰二小姐与梅公子果真是好友。”

    君无瑕不着痕迹地淡淡看了兰璃一眼,不等她答话,便对段之轩道:“这酒你自己没喝过么?”说着拿起酒坛将红布木塞扯掉,就着面前的空茶杯倒了一杯出来,然后将杯子捏在指间,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随后抬眸道,“我虽然对药草知道的不多,不过喝过的酒倒是不少,可以帮你品一品。”

    兰璃第一反应是心道你说反了吧,但却在刹那间注意到段之轩有些反常的神色,蓦地,似意识到了什么。

    “别喝!”

    话音冲口而出的瞬间,君无瑕已将满满一杯酒仰头尽数饮下。

    房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兰璃定定地看着他,不晓得下一刻会出现怎样的状况。

    “兰璃。”他忽然抬眸唤她,“你过来。”

    她立刻几步来到他身边,低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君无瑕伸手握住了椅臂:“我有些头晕,扶我到床上去躺会儿。”

    兰璃闻言立刻紧张地朝他脸上盯去,果然见到那双一贯清明的眼睛里此时竟然透着难得一见的浑蒙感,仿佛下一瞬他就要睡去。

    她蓦地抬头朝段之轩看去,刹那变得沉若寒冰的眼神让段之轩不由一怔。

    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直到将君无瑕扶到床上躺下,见他闭上了双目,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颈脉,顿了顿,才重又转回身看向段之轩。

    “段大夫,”再开口时,沉静的语调似同之前判若两人,“梅公子于兰璃有救命之恩,若是他之前言语间有什么得罪了您,还请不要太过在意,他原本就是这样不识人情的性子。若果真要计较,也请全数记在我身上便是。七花酒的药性太烈,恐怕他受不住,段大夫可否将解药赐之?”

    她从前展示于凤阳山庄众人前的皆是一副热情亲善的模样,此刻骤然严肃的神色,竟让段之轩感到一阵压迫。

    他甚至语塞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兰二小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加害之心。这酒的药性到底如何,我确实不知,眼下……也只好尽力一试,容我先为梅公子搭搭脉。”

    段之轩将手指搭上君无瑕的脉门,发现他的脉象果真凌乱中透着一丝微弱,明明白白地显示着身子出现了异常。

    他皱了皱眉,默了半晌,回头看向兰璃道:“他的脉搏太乱,我此时也无从下手。只好先暂时用针护住他的心脉。”

    他说着就从身上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针袋,抽出银针缓缓扎了下去……

    “兰璃小姐?原来你在这边啊,公子让我给你熬了一碗祛尘的汤药……”当莫问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进房里时,见到兰璃正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君无瑕时,不由愣住,“公子怎么了?”说着几步走过去将药碗放在了桌上,来到她身边探目一看,“出什么事了?”

    兰璃原本微蹙的眉间闻言又皱紧了些:“他之前没同你交待什么么?”不等莫问答话,她又转过眸去凝着君无瑕沉睡的脸,默了默,缓缓低下头来凑到他耳旁,说道,“毒梅花,你要是再不醒,一世英名就尽毁了。”说完又觉得好像不太够分量,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会嘲笑你一辈子。”

    莫问在一旁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一脸迷茫状。

    等了片刻,君无瑕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兰璃看着他,又看着他,咬了咬唇,突地站起了身,冲着莫问扔了一句:“照顾好他。”

    言罢便拎起桌上的七花酒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直奔前院正厅。

    一进门,兰璃便发现此刻厅内坐着的,并不止她意料中的人。

    “兰璃?”前脚才刚到凤阳山庄不久的兰家孙少爷,兰永清见状不由微一蹙眉,“没见着凤庄主在这里么?这时候还贪什么杯,没甚规矩。”

    站在他身旁的黄衣少女脸上也随之露出了轻屑的浅笑,这便是她家三妹,兰永宁。

    兰璃自打进门时扫了他们一个正眼之后就没有再给过完整的目光,此时闻言也权当做没听见,只淡声道:“我有急事。”言罢径自走到凤鸣山面前做了个礼,然后便转身看向段之轩,说道,“段大夫,那七花酒,敢为您是从何得来的?”

    段之轩愣了一愣,回道:“曾是一位病人所赠,至于他怎么得来的,我也不知。”

    “是么?”她抬起挂着酒壶绳的手指,淡淡一挑眉梢,说道,“段大夫刚才说不知道这酒的药性所以无从下手救人。酒,我带来了,您不如也效仿神农亲自尝尝?”

    “兰二小姐,你这是……”凤鸣山没料她竟然这般敢为,诧异之余只好出声干预,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兰璃眸也不回地打断——

    “梅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如今因为替您试酒所以昏迷不醒,”她皮笑肉不笑地直直盯着段之轩,“没法子,我只好委屈您也亲力亲为一回。”

    “兰璃!”

    “阿璃。”

    兰永清对着她一贯显示威仪透着愤怒的声音和另一个沉稳低缓的声音同时响起。兰璃微微一怔,隐约觉得这个声音很是耳熟,她觉得自己知道这是谁,但刹那间却竟然想不起这个人的脸。

    她慢慢转过头,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处——一个身着玄色长衣,长身玉立的俊美冷颜的青年正站在兰永清身旁不远处沉静地看着她。

    这个人,一如多年前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一般,老持稳重,像个家长。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表哥——风城堡少主,司城熠。

    她表哥沉静地看着她,沉静地开了口:“你有什么话,与段神医好好说吧。”

    兰璃也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随即,段之轩的声音便再度传来——

    “兰二小姐,七花酒并非是段某强迫梅公子饮下的,你这般言语,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吧?”

    兰璃收回目光,旋身重又看向段之轩,唇角扬起一抹深邃笑意:“段大夫难道不知道,女子之家,小心眼起来便是这样么?你此刻与我谈什么道理,我哪里顾得上。”言罢眼梢眼波淡淡扫过凤鸣山,隐隐约约透着些意味深长。

    “兰璃!你太放肆了!”

    “大哥。”她淡声沉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与兰音山庄无关,你大可不必急着吼我失了你们的颜面。我的救命恩人,我自己护着。别说是旁人,就算是我自己的兄弟姐妹,”话音一顿,缓缓撇过眸来,“若伤了他,我也照揍不误。”

    兰永清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觉得失了身为长兄的威严,不由更为恼怒。正欲发作,却一眼瞥见兰璃淡冷沉寂的眼神,只这一瞬,脑海中竟倏地闪过十五岁那年他们三兄妹比武那天,那时的她也是这么个眼神,看似冰凉无波,其实犹如平静海面下暗藏漩涡般隐匿着杀气。然后……然后自己就被打骨折了,当然兰璃也没真的讨到什么好,因为她随后也因此被他们娘亲罚了一个月禁足。

    “那若是你的救命恩人作奸犯科害了别人呢?”兰永宁突然插道,“你要是帮了他,旁人不照样说你丢的是我们兰家的脸么?!”

    兰璃轻笑一声:“奇怪了,往日里我回回比试赢过你们的时候也没见你说我给咱们家兄弟姐妹长脸,这会儿说到给兰家丢脸,你倒是上赶着往前凑啊。”

    兰永宁气的脸通红,当下就要反唇相讥,却被兰永清止住。眼下的情况他也算看清了,虽然平时好像一直是他和兰永宁占到便宜,在家里的地位好像很高,但他清楚,那不代表兰璃真就是软柿子,私下的交手他们就没有一次占到上风过,每次不是被兰璃嘲讽地还不了口,就是打的还不了手,所以他回回心里都有杆秤,知道自己能挑衅到什么地步而不触到兰璃的逆鳞,触到她逆鳞这件事,有过一次之后,他是不太想再有第二次的。现在段之轩不晓得因为什么原因真得罪了她,而按照她的性子,不恼则已,一旦恼了,什么顾忌,什么名声,她才不在乎。

    是的,这位兰家二小姐就是可以完全不在乎,这叛逆邪乎的性子,一点也不像他们家的人。

    比如兰永清一直就都记得,那年兰璃一声不吭领了禁足的惩罚之后,在一个月期满那天一脸沉静地走进了客厅,因为受罚的这一个月吃的不怎么样,她的脸色看上去还有些不大好。彼时一大家子的中秋家宴才刚刚开始,兰老爷子刚刚说了句让她入席,她便一点头,然后就径直走到了因为骨折的手还未康复而不太方便,故而挨着自己母亲坐着的兰永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却没什么大波澜,只是很认真,特别认真。

    “大哥,”那时的兰璃接过仆人奉上的一杯茶,敬酒状冲他说道,“上回打了你,我没跟你道歉。”

    兰永清一听,原本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他顿时就得意起来,任你再嘚瑟,不也照样怕母亲还是乖乖给我道歉来了么?于是还是少年的他也端起姿态学着长辈们的模样恩了一声,回道:“知错就好,我是大哥,也不会怪你。”

    然而这时她却说:“你误会了。我这杯茶,是想先以妹子的身份同你好好行个礼数打个招呼,因为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大哥就不揍你。下回你要是再说我是野种,我还会打你的。”言罢又转向他们娘亲行了个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往回我总是让着大哥和三妹,不是我打不过他们,是因为我赢了他们你就会不开心,所以往后我也会一直让着他们,除非他们惹我不高兴。今日当着爷爷爹爹还有众位长辈的面前立个誓,大家都做个见证吧。”

    一股脑说完自己要说的,她也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和四周氛围,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大口吃了几口鸡肉,末了抬眸还一副茫然的样子,说道:“各位长辈不用在意我,我只是一个月没沾荤腥了,吃几口肉就走。请自便。”

    茫然……这回忆让兰永清内心一抽,这家伙绝对不是真茫然。他第一万次做出这样的肯定。